“真的。”崔昊笑着回应他。
杜子林靠在他肩膀,心里默默叹了口气:“好,我信你。”
两人正在腻歪,忽然前方街道上跑过来一群小儿,拍着手唱儿歌:
呼和邪,五只手,爬得慢,抢得快。
呼和邪,三只眼,看得准,来息县。
父母官,连夜窜,带珠宝,忘爹娘。
崔仪容,铁将军,筑高楼,守城墙。
好男儿,志四方,保家国,莫悲凉。
崔昊听了颇有些吃惊:“唱什么?什么铁将军?”
“百姓自发编的儿歌,他们私底下都喊你铁将军呢,是你救了息县。”
崔昊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,就跑到前方拦下小儿:“谁教你们的这些?以后不能再唱!”
小孩们古灵精怪,歪着脑袋问:“为什么不可以,你就是铁将军呀。”
“我害死那么多人,叫什么铁将军!”
小孩们听不懂他话中之意,拍着手就继续唱着儿歌走了。
“他们不是你害死的。”杜子林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。
“为什么不是我害死的?”
“他们是为国而死,为息县而死。”杜子林终于知道崔昊是为什么而烦恼,他上前紧紧抱着崔昊安慰:“不是你的错,他们是为国而死。”
这有什么分别?
对于崔昊来说,这有什么分别?
多年以前,在自己第一次踏进洛阳城时,他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:“要做好官,要做百姓的官,要为了百姓而先天下之忧。”
当时所有人都在笑话他,甚至因为立场问题,就一再怀才不遇。
他至今都记得黄忠大人的那番话:“你是朝廷命官,不是百姓命官。我们都是为皇权效忠的工具,谁得用处大,谁就走的选,站的稳。”
他听见以后并不赞同,虽然嘴里没说,可心里并不赞同。
这样的怀才不遇,不过是虚伪的官僚体制下的黑暗牺牲品罢了。
他从未质疑过自己。
哪怕一点点。
可是在息县保卫战中,他做了什么呢?
死了五千宏安军,息县民众八万,战死前线的壮劳力几乎两万人。
若不是杜子林救援及时,息县早就陷入匈奴铁骑之下。
死了这么多人,得到的只是这样一个结果。
他害死的人,是匈奴的几倍,几十倍。
甚至如果一开始他就选择放弃,也许,不会死这么多人吧。
这个假设一旦进了崔昊的大脑就挥之不去,他已经开始质疑吴哲当初为什么要派自己前来镇守息县。
为什么?
“子林,我现在已经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了。”他抬头看着杜子林,惨然一笑。
“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,你做得对,而且做得好,天下除了你,没有第二个人能守住息县。”
“可是,我是为了朝廷才守得,为了皇权。”
为了皇权,即便知道此战几乎必输无疑,他还是宁可赔上几万民众的生命,也要死守。
就算息县拱手让给匈奴,他们也杀了不这么多人吧?
他现在才理解,为什么息县的一众父母官会连夜逃窜。
不是他们胆小怕死,而是他们不忍心做这个选择。
明知事后朝廷一定会拿下他们的狗头祭天,也不忍心做这个选择。
可是,他忍心。
因为,皇权至上!
六年,才短短六年,他就变得和洛阳城里的人一般无二了。
什么以一己之力负百姓之重担。
人人为百姓,百姓为人人。
都是笑话。
他也是个笑话。
天大的笑话。
“你在说什么?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杜子林没有想到他竟然对皇权至上这句话已经有了执念:“你做的这些难道不是为了百姓吗?如果息县沦陷,八万人就要变成俘虏,哪里还能有今天?”
“可是有你,有吴将军啊。”你们在,息县的沦陷只是一时的。
“你到底怎么了?年轻时候的抱负肯定是会变得,而且你做的一点都不错,你没有损害谁的利益,为什么要自责?”
崔昊从胸腔里长长出了一口气,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,只能他自己慢慢消化。
“算了,我们先回县衙吧,不是说明天就要回营吗?今晚可以和张云杰好好喝一杯。”
杜子林看着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心里疼得厉害,可嘴上只能说出一句:“好。”
夜里,星光灿烂。
“你们真的要走?”张云杰一边给他俩斟酒,一边问道。
“嗯,朝廷新派来的太守过几日就能到,我们也该回去了。”
张云杰叹了口气,因着岳父当初逃窜,朝廷早在前几日就下令将他们一批怂包官员给抓了起来,只等着新任太守上任后再秋后算账。
他夫人四月和妻弟苦苦求了几日,他也想不出来办法。
就这还是朝廷手下留情,别家都是满门抄斩,而他因为镇守有功才网开一面,只取岳父一人脑袋不牵连其他家人。
“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,我敬你们一杯。”张云杰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,我们有缘还能重聚。”崔昊道。
“好,那就有缘再见。”张云杰与他相视而笑。
“好,有缘再见。”